Saturday, May 4, 2013

梁文道 - 变天

From Malaysiakini.......


变天


赶在大选之前,我再次来到马来西亚。这一回,我却看到了一个未曾见过的新国家。并不是吉隆坡多了一座双子塔,也不是发现了一座足以保证未来财富源源不绝的新油田,而是在无数细微经验之中感受得到的新观念,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抽象观念却能在空气中弥漫出一股令人亢奋的气味。

一个诚诚恳恳工作、老老实实做人的父亲,平时不问政治,这时竟半小时更新一次脸书,追踪选情的动向。一家开在街角的商店,平日恨不得全天候开业,这时竟提早收工,只是为了全店上下可以及时赶上那怎么样也去不全的政治集会。
这一切奇怪的新现象,全都来自一个从前不曾普及的观念。这些父亲和店家开始相信,他们的国家可以是个不一样的国家。

正如大部份威权国家,马来西亚的社会主流长期浸淫在一种政治宿命论的阴影之下。这种政治宿命论首先是套意识形态,它提供了一种解释世界的框架,告诉国民这个国家为什么会是这副模样,又告诉大家这副模样为什么是正当的,合理的,甚至完好的。与此同时,它还要大家接受这套解释,觉得它不可改变,仿佛老天注定,自有永有,犹如河流奔海,日出东方,乃是自然秩序的一部份。

此所以从前的马来西亚人或许会有很多抱怨,然后无奈摇头,叹息道:“没办法啦!这个国家就是这样。”甚至连抱怨都不抱怨,只是默默接受现状,按照既定的规则行事,在理论上很成问题的体系之内尽力寻求满足自己的利益。
如此生活,无异于认命,把一套人为的,虚构的世界观当成不可违逆的天命。每个人可以做的,就是在这天命之下各安其位,做个本份的老百姓。

在这个意义上讲,华人所谓的“变天”,便多了一层最最具体的涵义。从当年的台湾,到现在的马来西亚,霸权的崩溃,意识形态的失效,整个威权体系的瓦解,岂不正是名副其实的“变天”?

正义没有国籍


马来西亚是一个被种族政治玩弄了几十年的国家,几乎所有把公共资源让渡给少数权贵集团的举动,都被形容成是要保护“土族”(马来人)的正当措施;几乎所有本来就该被每一个公民公平享有的权益,都被描述为是权贵精英费尽气力之后,才替少数族群争取回来的恩泽。
在这样的格局底下,我跑去报名参加一位反对党好友的政治“研讨会”,难免尴尬。一个外国人,凭什么资格到人家的地盘上说三道四?一个外国人,尤其是香港人、中国人,走到一个华人为主的政治集会上说话,是不是有什么阴暗的图谋?这岂不正好中了当地马来人数十年来的疑虑,马来西亚的华人果然和中国人有种说不清楚的特殊关系?

我当然也有这层担忧,但这个世界上的确有些超越种族、国籍和地域的问题,使人不吐不快。

例如槟城,我在去过不知道多少回的小吃街上,看见满天蓝色旗海,在这一大片铺天盖地的旗帜底下,是一道道吃不完的菜,一罐罐喝不尽的酒,而且全部免费。还有一座临时搭建的舞台,上头是卖命妖娆的歌手载歌载舞。这全是执政联盟吸引选民的手段,不谈政纲,不讲理念,只有赤裸裸的收买而已。

更妙的是,这些活动的主办机构自称是与政党无关的私人慈善基金,但他们悬挂出来的旗帜上却分明印着执政党的标志。这难道不是一目了然的贿选?又如一位政坛华人领袖,他对大马贪腐情况严重的指控的回应居然是:“中国的贪污也很厉害,但中国却成了世界第二大经济体”!

面对如此荒谬,如此不义的现象,我们下一个基于良知的判断,还需要考虑多少国籍的问题呢?当年大家抗议南非种族隔离、支持昂山素姬和刘晓波的时候,又用得着担心这是哪一个国家的家事吗?

假如我懂马来文,又恰巧认识一位替反对派出来竞选的马来朋友,我也会忍不住想要参加他的集会。所有威权国家都喜欢把这种来自海外的自发声援称做“外国势力干预”;但所有受剥削的人民都晓得,正义是没有国籍的。

转载自香港《苹果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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